2017-08-07~08-12_黃堅强

感謝智度會讓我在這平臺分享與佛法、佛教的因緣。

一直以來,佛法不是我著意追求的東西,回想這段因緣,那不過是在不同時期的經歷曾經發動過的點,這些散列的動力點,有時候匯向中國和西方哲學,有時候匯向宗教,到了現在,似乎向著佛法匯合。

那麼,我就分享一下不同時期這些動力點給我的體會吧,中間或會穿插一些哲學用語,希望做到達意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一)走在「迷」途
不知從何時開始,感覺自己對生命有種深沉的感觸,不是因為某個打擊、不是因為什麼逆境,甚至很難說是因為什麼人、什麼事,而是一種生活的感觸,感覺人每天在浪費生命,浪費在無聊的爭抝、無聊的競比、無聊的叫賣、無聊的朝九晚五。

一天起來,對著鏡、擦著牙,望著鏡中的自己,驚覺不久前已擦了一回,然而中間發生過的事,一件都記不起。發現自己開始對生活沒了記憶。在不留記憶的日復一日裡,身體參與著要發生的事情;心,卻與日常生活的人與事,漸行漸遠。混跡其中,是一種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」!好像自己只是一名過客,一個連要到那去都茫然的過客!

這個狀況,由高中開始,至大學畢業工作,到重返大學修讀哲學碩士止,前後延續將近十年的時間。大學本科讀的是社會科學,學術興趣涵蓋政治哲學、社會學、後來再轉到中西哲學。這些日子,一程接一程,表面是由知性的興趣接連起來的,內心卻在尋索,至於尋索什麼,當時也說不清。各種學問固然可以為生命的尋索給出不同的答案,那些答案都理所當然,卻因為那麼理所當然,反而缺乏說服力!

有天,我問我媽:「人存在(活著)為了什麼?」我媽是相夫教子、克儉持家的傳統婦女,熱愛工作。她想了想,答道:「做得食得就係喇!…仔,你個問題好似好深沉的?!」媽媽那給弄糊塗、卻答得認真的趣怪表情,仍在腦海。見著她經常怡然自得的樣子,便覺得自己在自尋煩惱,然而那悶慌了的心情依然在發悶。
後來發現,在人的性格裡似乎已規劃了今生的人生途程。人物性格、場景,一出生就set好了,下麵是我們怎樣去”編” 、去”導”,去活出來。然而懂得去”編” 、去”導”,首先要看明白自己的劇本。

「順乎自然」、「隨心而無造作」,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不同的演繹。
這種迷惘,後來找到一個很好聽的詞藻去形容它,叫做「存在的焦慮」(existential anxiety),乃源自 存在主義的觀念。用簡單的話去描述這種焦慮,就是:人活著為什麼?

然而,不是那種人,感受不到那個問題的迫逼力。

那時候很少揾人傾,一個是自己都說不清,只感到世界有種「無意義感」,那種苦澀,說了別人也不會瞭解,弄不好,會給人說成鑽牛角尖,更苦!

佛陀說苦諦,在後來的教學中說到「苦」,我會問學生:「你們認為人生中最苦的又是什麼?」學生一般會答失戀啦、事業失敗啦、給人出賣等等。一輪討論後,我說:「這些苦大家都好明白,說出來大家都同情。但這些不是最苦!…」

「苦,說得出,有人明白,就會找到慰藉,也更有機會找到解決方法。有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清,不知從何說起;說了別人也不明白,這種乾受而欲解無從的苦澀,最苦!」

事經歷多了,便會發現,這種苦,不僅在經歷過「存在的焦慮」的人身上找到,幾經人事浮沉的過來人,都會有種「欲說還休」的體會,有說不盡的苦澀!
這種苦澀,就是所謂「辛酸」。從「存在的焦慮」到人世「辛酸」,我的人生主題仿佛有了個眉目。
這種 存在的焦慮 雖不常見,但不陌生。
出入過幾趟雲水,看盡榮枯之人,定有體會。
釋達多太子觀了四門,頓見生老病死,決心出離皇宮尋道,脫離這種”無意義” 之輪迴,相信也是 存在的焦慮 使然。
於每個人一生中,或早或遲,此時彼刻,總會遭遇過 存在的焦慮。
露從今夜白
花是昨日紅
何須待零落
然後始知空

流轉在生生滅滅的現象界, 早晚會生出 存在的焦慮, 觀空, 悟空, 正好回應這種

 

        (二) 歸「家」路上

大學畢業,在中學覓了份教職。那個年代,為吸引大學生入行,教學的薪酬不錯,我也樂在教學中,但壓力也漸增。很偶然地,我接觸上靜坐,乃因靜坐可改善健康,可是靜坐的經驗喚起了我對靈性的追求。

由政治學、社會學、哲學,我開始倒向了靈性的追索,一個讓人覺得更為「虛無」的國度,於我而言,放逐已久的心,卻第一次有了歸家的感覺。這和靜坐的經驗很有關係,當時和靜坐指導老師討論過我的經驗,她說如機會許可,我可以進入較為深入而密集的靜坐訓練。

因為這個動力,我開始追尋那個打坐方法的源頭,也到過印度。印度的傳統醫學稱為 Ayurveda, 和中醫的醫理有共通的地方,根說華陀高明的醫術中,其中一個部分與印度醫學有關。”華陀” 不是他的原名,因為他醫術有印度的傳統,故褒稱為 “陀”, 取自梵文 da 的發音。

在一個印度Ayurveda 的疹所中,一位印度大夫給我介紹了一個資歷很高的當地占星師給我算命,由大夫當翻譯。當中很多算出來的東西都忘了,惟有一樣,他說:「你適宜花時間去研究靈性經典,如Brahman Sutra, 對你很有幫助。」大夫還說若我要學梵文,可到他弟弟任教的大學修習。

靜坐的體驗給我很大的改變,尤其回應前述的「存在的焦慮」,感覺猶如蛇腿皮,脫去一層「我不是什麼」的皮,告別了過去那種「不著地感」,接著而攪動起來的是「我是誰?」。隨著這份觸覺的起動,我又如飢似渴地閱讀與靈性有關的著作:印度的吠陀傳統、道家思想,尤其是《荘子》,以及《宋明理學》,佛學在那個時期尚未產生重大影響。

靜坐給我最深刻的體驗之一,是此後對靈性經典有種直觀式領受,文字只是載體。也是在這時開始我才真正投入中國哲學經典,尤其是道家思想,擺脫繁瑣的注疏,直觀經典最想給讀者傳遞的訊息,那個義理規模。靈性(直觀)式的閱讀與哲學式的閱讀最大的差異在,同一句說話,哲學需要逐步的推論才得出,靈性式的則是直陳其是。譬如 靈性經典會給超越二元對立(更高的真實性)一種直觀式的陳述,可是到了哲學,就需要經過重重繁瑣的推論才得出。

這個直觀另一個重要的焦點是對現實人生的關注,感覺過去純哲學式的思維是一種局限,靈性的義理必須接上現實人生,有了血肉感,方見力量。這個直觀能力的出現,一面是解除了以往的「無意義感」,而靜坐能穿透思維的層面,開發一種比思維更原始(primordial) 的領域,並且誘發出對那種有血有淚的人性的興趣(而不是哲學那種抽象的人性)。也是在這時期同步地愛上讀小說。

後來發現,將靈性接上對現實人生的關懷,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作用,就是將靈性的傲慢轉化為佛教所說的慈悲,這一點在後面會再提出來。

這個時間我較喜歡外國的靈性導師對中國經典的解說,既帶著現代人的角度,亦觸及現實裡各種人性陋象,讓高深的義理與切近的人生接合在一起,因而啓發性更大。這時期讀中國哲學,除了在新亞研究所修讀了一年外,基本上是自修的。一方面作靈性經典去解讀,一方面藉那個角度勘探現實人生,當中以《荘子》的啓發性最大。

那個時期我有機會在 志蓮夜書院 和 HKU SPACE 教授哲學,於是我便將當時閱讀的經典放上教授的課程大綱,讓一般被認為是 哲學性的讀物,拉出當中「靈性」與「現實人生」兩個維度,用抽象的概念去述說生活。

四年中學教職後,由於厭倦了案牘之勞形與人事之煩擾,我放棄前面的大好升職前途,決定返回學院,修讀哲學碩士,讓自己有空間繼續磡探「靈性—哲學—人生」的三角關係,感覺「靈性/直觀)」、「理性/哲學」、「感性」三者缺一不可。

家不是立即歸返,但即使渺不可及,此刻至少有個方向!

 

上帖提到 靈性直覺,這與人的思維很不一樣的東西。人的思維雖然尋求容觀、邏輯通貫,但縂是擺脫不了自我中心的傾向,說著 “我” 的理解、”我” 的印證。

靈性直覺 是一種突破 思維,更重要的是突破 自我主心 的傾向。

那段時間,隨著靈性直覺的流動,也閱讀不同宗教,以致宗教學的東西。漸漸發現,宗教在世間的劃分不過是一種施設,對不同時空、不同種族的人一種引導,最終乃將人帶向超越 自我 的某個共同的精神國度。

以此而言,宗教之間沒有疆界。

人與宗教是有一份 緣 在,無論我們走進那一份緣,好好去領受,接觸當中 突破自我中心 的那份感召。這個關節,每派宗教都有。

 

對於第一流的宗教人物/哲人,他們都是先有直觀能力,哲學只是表達的工具。

 

原始佛典、《道德經》、《荘子》等,會看出這個特點。

近代的哲學,直觀的質素減少了,思辨的成份增加了,慢慢走入觀念式的研究,缺乏生動與活潑。

 

宗教緣,勉強不了;但是宗教平臺值得一直辦下去,播下善緣,空性就會以其方式散播出去。
活在當下,信任空性!
有為而作,無為而成。
          (三) 邂逅荘子
隨著靈性直覺的流動,開始我用了一個輕鬆的心情去閱讀靈性作品,而且是隨感覺去讀,不是研究式的那一種,追求的是一種直觀式的契會。有契會的繼續讀下去,沒感覺的便拋開,沒有考試,不用趕報告。讀到了《荘子》,那種契合之情,內心的感覺告訴我,要在這一塊徜徉徜徉!

以前讀哲學時接觸《荘子》,不過是概念上的分析,真正的興趣反而由一位靈性導師談《荘子》而誘發的,他拿了「虛舟」去概括《荘子》,一個《荘子》中有名的寓言。之後,便一章一章讀下去。

這我先簡介《荘子》作為靈性經典的特質,之後談一下這部作品對我的轉化,以及它如何把我與佛法扣連起來。

在《荘子》,會看到 靈性直覺 的伸展,這個伸展有兩個方向,一個是形而上的,這是荘子論道的部分,上接《道德經》,這個部分較玄,但對於有打坐經驗的朋友就十分親切,當中闡述的正是「道」如何超越二元,以及人體會這個超越所帶出的表現。另一面 靈性直覺 的伸展,是對人間世的磡視,是一種俯瞰蒼生的悲懷。

《荘子》內七篇以第二篇<齊物論>最具有哲學意涵,離開了<齊物論>其他各篇好難作完整的哲學分析。<齊物論>集中討論人的「成心」,是整部著作的支點。突破「成心」的制約,人的精神才能上升至道心,否則便隨著「成心」浮沉於人事。

莊子說「人隨其成心而有是非」,這個製造是非對錯的「成心」同時製造出永恆的人生場景:
與物相刃相靡,其行盡如
馳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
乎!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
功,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,
可不哀邪!…人之生也,固
若是芒乎?其我獨芒,而人
亦有不芒者乎?

人的「成心」一生兜在誰是誰非,以此「相刃相靡」,彼此折磨。可是是非之心猶如開動了而無法剎制的車,令彼此間的折磨莫得停息。

前篇提到「存在的焦慮」曾經給我的衝擊,造成了一種「虛無感」。那「虛無感」一半是因為抽象思維造成的困局,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眼見太多人事不諧,由家庭到工作間,莫不如是。大家執持著「我是對的」,實質上是拉開一場又一場的戰幔,循環於一輪接一輪的「相刃相靡」。人生之芒昩之苦,莫過於此;人生之無意義,亦莫過於此!

荘子不獨擊中了我的痛處,更療癒了傷口。《荘子》有一篇名為<人間世>,更是揭示人世的卑污,力陳人間險惡,描述各種無情、殘酷、醜陋、狡詐與無奈。他把人世間的這個傷、這個痛,裡裡外外讓你通觀一遍!

如果要我用一個詞去形容《荘子》,那就是「穿透力」。很多小說都以人間卑污做主題,但呈現了卑污後,把讀者摜在那裡,讓你悲涼無助,張愛玲的小說便是這類作品。荘子說人間世,比任何小說更有穿透力,但是這種睿見不獨讓你洞悉世情,荘子更撐出一葉扁舟,讓你在這波雲詭譎的人間波濤之中,逍遙湖海!

如果說<庖丁解牛>還是一種消極的處世態度,在盤根錯節的人事之中但求存身自保而不受損耗,表現的還是一種相當入世的智慧,則「逍遙遊」便盡展道風之豐姿。在這裡,莊子給了一個處世的啟示:「且夫乘物以遊心,託不得已以養中。」

「乘物遊心」,以人事為一場「遊戲」,行乎事情所不得已,存養精神而不與物忤。這種以遊玩的心態混跡人間世,不即不離,讓我在「重返紅塵」的路上,找到自己的步伐。從前厭惡的人事成了遊心之境。

《荘子》那些與道冥合的神人、至人、真人遙不可及,可是人間世「相刃相靡」的場景卻是我們每天都要面對的。荘子以其俯視蒼生的氣魄,深邃的靈性直觀,打開了人生的隱患,亦給出療治的藥方。

《莊子》是我回家路上一個重要的精神資糧。自從讀了《荘子》之後,虛無感帶來的惶惑與存在的焦慮退祛了,那種靈性直覺亦逐步淸晰,心和腦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,內心找到了一葉扁舟!
說不盡的《荘子》。
這是我得益的其中一、二點,《荘子》的宏大與深邃遠非一言半語可及,他靈性直觀的穿透力可謂通天達地的。

另:在《荘子》中你可以整理出與「苦集滅道」相當的義理規模:
1.  人生的芒昩
2. 「成心」的束縛
3. 解除成心
4. 達道
《荘子•達生》的一個故事:
「以瓦注者巧,以鉤注者憚,以黃金注者殙。其巧一也,而有所矜,則重外也。凡外重者內拙。」

談的是一個以彈射定輸贏的賭博。開始以瓦片作賭注,彈射之人以其巧射輕易取勝;以銀鉤下注,彈射者便忌憚起來,惟恐錯失;若以黃金下注,舉射一刻已神志昏昏了。
結論:凡外重者內拙
(太看重外在東西之人,會失掉內心活潑)

解除外在的東西對心的束縛,解除仁義對心的束縛,解除語言思想對心的束縛,這個向上一路,與佛教合流,最後綻放出最具有中國文化特質的佛教宗派:禪宗。
回想那段日子,一言半語就說過去,但是那時候的茫然與無根感,真的可以很可怕。到轉過身來,發現了綠洲,猶如心靈尋到了棲息地。若不是走上哲學之途,或許當年成了個文藝青年。經過那些經典的洗禮,感覺一下子輪迴了很多世。

         (四)與佛陀對話
在沉迷於靈性經典的那些歲月,禪宗公䅁是不可漏掉的一個部分。記不起那時第一次看《六祖壇經》和公案,但肯定是在學靜坐之前,但斷斷續續地一路接續讀下來。由六祖引動的這次宗教革命被概括為「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,直指人心,見(自)性成佛」。為什麼將「立於文字」與「見性成佛」對立起來呢?理由有二。「自性」超越二元,然而文字只能描述二元對立的世界;再者,語言文字引動起的思維,那個意識正好蓋住了「自性」,「自性」要爆發出來,前提是先止住那個思維意識。這個狀況稱做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。若循文字、聞問去尋佛性,情況便十分滑稽。因此在公案裏師徒的對答中,經常見到禪師如何藉機鋒去為第子引發一次又一次的「爆破工程」。早期讀公案,只是信手拈來,不求甚解,但是每趟的「爆破工程」,心裏都會閃光!

那時候的閱讀,最大的吸引力之一,是禪詩,每每掩卷細味。其中一首是石屋清珙禪師的《山居》:

禪余高誦寒山偈,飯後濃煎穀雨茶。

尚有閒情無著處,攜籃過嶺采藤花。

道人那種自足自在、精神飽滿、閒情逸致,或許是那時候一派茫然的我最渴望獲得的精神境界。讀禪宗的東西,包括寒山、拾得的詩,讀之心裏淸涼,杳然紅塵。寒山詩:

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澗濱。

啾啾常有鳥,寂寂更無人。

淅淅風吹面,紛紛雪積身。

朝朝不見日,歲歲不知春。

又如,

急急忙忙苦追求,寒寒冷冷度春秋;

朝朝暮暮營活計,悶悶昏昏白了頭;

是是非非何日了,煩煩惱惱幾時休;

明明白白一條路,萬萬千千不肯休。

到後來讀了《荘子》,發現禪宗與《荘子》的契接,便瞭解到內心那份靈性直覺原來是有個方向的。讀到禪宗的《十牛圖》,便有了不一樣的體會。

 

禪宗,這個詞有點搞笑。禪,本來就是要打破所有的形式約束,成了宗,又出現某種定形化,用以與其他宗派區別出來。

禪,與其說是宗,不如說是所有靈性修行(甚至不止於佛教)的共法。當我執、思維、二元性一一解除之後,生命那自然自發湧現的特質便是禪(參考 石屋禪師的詩)。

平日人的行為都是由「我——我所」、「我見」(二元思維)所帶動,當這些被泯除後,自然的生命力才會自發流動,擔柴挑水無不是道。

禪,讓自然自發的道家思想找到了佛家式的表達。

後來日本禪師鈴木大拙將禪介紹給西方,造成廣泛的影響,令禪獲得一種普及性的意義,不限於一方之宗教。
日本庭園:枯山水
樸素的材料,簡潔的線條,禪藝術的特色。
禪藝術的特質:
與其他的藝術不同。藝術帶動人的感覺、聯想、反思;但是禪藝術的特質就是要你止息這一切,停止所有意念的攀沿。頭腦止息了,自性便會呈現,才能活在當下。
禪藝術能喚起人的靈性直觀,故被稱為spiritual art
放下頭腦,讓生命自發的特質隨靈性直觀去自我引導。
用摩登式道家的話說,便是 flow with the tide/ 隨波逐流。是「逍遙遊」的現代詮釋。
禪,好直接了當,好乾脆俐落。
要不就是 自性 作主;要不就繼續浮沉在二元世界的對錯是非。
但是,禪,畢竟十分高峻!
明天分享如何受益於內觀,以及原始佛教的教導!
松尾芭蕉,日本江戶時代的詩人。他的詩入禪,今引二首,看大家有否讀之百念俱落,萬籟俱寂?有,那就是禪!
(一)
閑寂古池旁, 青蛙跳進水中央, 撲通一聲響。
(二)
寒鴉棲枯枝  深秋日暮時
       (三)與佛陀對話.2
然而, 在禪宗那裡剎那的閃光算不上什麼,與佛教的緣份要到修習內觀(Vipassana)才真正開始。參加十日內觀課程,才正式走進佛陀的襟懷。十日內觀,全程禁語,每天近十個小時的靜坐,晚上播放由葛印卡老師的開示。他的開示,一面指導內觀的技巧,一面複述佛陀當年的生平、行誼。

我先打一個比喻。一群人拿著最新型號的手機說書,說明書上說明的新舊功能。根據過往用手機的經驗,這群人對說明書有些能瞭解,有些不知所云,大家便猜測起來。在接觸內觀以前,對於佛學,以及聽其他人談佛學,就有上面的感覺:大家拿著手機說明書去推測新型號手機的各個功能如何操作,有何用途。

以前接觸原始佛學思想,若放在不同的哲學中間,實在算不上有什麼驚喜,可是通過內觀老師葛印卡的闡述,才知道四聖諦、八正道、十二因緣完全與內觀是緊扣一起的 , 是那麼生動。內觀技巧的拿揑,到觀念的掌握,我感到對佛學的瞭解,再不是那種拿著說明書去推測手機功能,而是手機在手,一面看說明書,一面按動手機看效果。

原來釋達多五歲的時候已經進入過很深的禪定,可見先天資糧豐厚。他觀四門而後出離皇宮,跟當時六位大師修道,盡管修過很深的禪定,最終還是不滿足,因為無論禪定有多深,縂是無法將不淨煩惱根除,不淨煩惱清除不了,便註定出不了輪迴。於是佛陀決定另覓方法,最後創出了內觀這門打坐方式。在月圓之夜,菩提樹下,佛陀發誓:「不證正覺,決不起坐。」當時用的正是內觀這個法門。

原來平日大家熟知的不淨煩惱「貪、嗔、癡、疑、慢」絕不簡單,因為它們都是深植在人的潛意識之中,經教之研讀可以幫助我建立正確觀念,但不足以清理潛意識的煩惱因數。

由此可知,內觀正是以拔除不淨煩惱為目的的一種禪法。它是一個十分質樸的方法,沒有什麼神秘。除了觀呼吸和身體感覺,保持覺知和平等心外,沒有更多的繁複的要求,可是身心中積存的不淨煩惱就會隨著身體的疼痛一層一層升起、滅去。苦、無常、覺知、平等心、無我、般若,這些記載在佛典中抽象的概念,就在疼痛一層一層升起、滅去的過程中,那麼實實在在地被經歷和體驗出來。佛陀不獨觀到眾生之苦,連他創發的打坐方法都是以「痛」苦為入手,可見「痛」裡有亁坤。

 

痛,屬身體層次;潛意識裏的不浄,層精神層次。疼痛,升起、滅去;以平等心觀之,我們便經驗到一種「身—心」同步的現象。具體經驗是,疼痛,升起、滅去,會引動潛意識裏的不淨,以影像或記憶的方式現於意識。這時維持著平等心,不執取(認同),意識之中不淨就會連著痛楚,一層一層挖出、消失,挖出、消失。平等心越穩定、持久,積存在身心的不淨會隨著「痛」一層層挖出,越挖越深。起坐,意識淸空,身心淸爽。過程絕不含糊,也不神秘,是每個人都可以親身驗證的「法」。因此佛陀對到來求法的人說:「我教的是DHARMMA, 普遍的自然法則,不因宗派而有差異。你們不必信我,親身去驗證便可。」

還記得一次印象十分深刻的經驗。幾日靜坐下來,越見深入。離開禪房,意識那種清空前所未有,首先是與感官接受產生一種距離感,其次是內心竟不起一絲念頭,這種由內而外的「寧靜」前所未有。難道那就是「無我」?可惜當時身當法工,就位幹活,別人一問,我一答,意識中的清空頓即關閉,接上平日的意識,念起念落,「我」又回來了!

現在回想,那未必就是「無我」的狀態,只是頭一輪的不淨給洗走,新一輪的不淨未升起,經驗了當中的一個空隙。無論如何,我是親身騐證了佛陀創設的法門,穿越二千五百年的時空,依然有效!
佛陀當年傳這個禪法,十分哄動。一個失心瘋的婦人抱著喪子見佛陀,佛陀安定她的情緒以後,教她內觀,終成阿羅漢。又有一名殺人王,誓言要殺足一百人,每殺一人,切下其尾指,穿成項鍊掛在脖子。到他殺到第九十九個,便遇上佛陀(很有戲味的場面)。佛陀點化了他,教授他習內觀。殺人王慢慢體會到過去殺人的日子內心所感到的痛苦,此刻一一浮現出來,升起、滅去,升起、滅去,最終亦修成了阿羅漢。

由三十多歲成道,到八十歲進入涅槃,在入滅之前的一刻,佛陀仍轉過身,為一個遠道趕來怕錯過佛陀親授的人而教授內觀,五十年孜孜矻矻,就為了服務眾生。葛印卡老師經常在開示中說的一句,相信也是佛陀當年經常掛在口邊,勉勵來習者:「繼續努力,從痛苦走出來吧!」在這一句裡,帶著佛陀無限的慈悲,以及一生勞碌奔波的身影!每念及此,熱淚禁不住潸潸落下。

今天,學著佛陀教導過的法,讀著他留下來的教晦,領授著他的慈悲,他的佛法,似乎聽懂了!

佛陀沒要開宗立派,亦不是要當一代宗師,更沒有一絲的靈性傲慢。佛陀不關心你是否在仰望他,他關心的是如何讓你及更多的人接觸到「法」,從痛苦中解脫出來!

希望我是讀懂了佛陀。為這一篇冠上<與佛陀對話>, 不是要抬舉自己,而是還原我心目中的佛陀,如此親近,如此平等,如此慈悲;亦正因爲如此,他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,才照耀千古!
        (四)前世今生
沒有親受過痛苦的迫逼,就沒有真正的慈悲;痛苦將人轉化,痛苦越深,轉化出來的力量越深致。「無業不生娑婆」。我們都帶業而來,在業力的驅動下,每個人必定受過苦;轉化,卻不是必然出現的。

真正對「前世今生」這個想法認真起來,是因為讀到《前世今生》這部著作,作者是Brian Weiss,一位美國臨床心理治療師。在一次治療中,Brian苦於所學的治療方法無效,束手無策,便想到用上「催眠」,看看是否有轉機。在一次深度催眠之中,病人說出了她的前世經歷,栩栩如生。其他精彩的細節這裡先不說,分享一下我最觸動我的部分。

「前世今生」之說絕非新鮮,印度人早立,但《前世今生》透露了輪迴背後鮮為人知、但意味深長的意義,就是每次輪迴,每人都親自選擇了今生的人生課題,重投人間,就是要完成這個親選的課程。「考試」合格,下世輪迴便升級,進入下一個更高深的人生課題;假若「肥佬」,或選擇「罷考(自殺)」,不獨下世要重考同一課題,而題課內容要比以前更為艱钜,面對的痛苦會更深重!而人生最痛苦的時刻,就是這個課程來到「考試」的時候!

這個訊息,在那時仍然困擾在「存在的焦慮」的日子裡,給了我一個震撼:我如何得知自己的人生課題?我的 life purpose 是什麼?

選擇不同的課題,也就意味選擇經歷不同的「苦」。千人千人苦,無人苦相同,亦無劃一相同的人生課題。然而貫串在不同人不同的課題裡,根據《前世今生》,都有著共同的主題,就是在今生裡,與遇到的人,完成前世未完成的「給與取」(Give and Take)。有些人,在今生裡我們要向他們報恩,遇到這些人,我們要慷慨施予;有些人,在今生裡是要讓自己難過,遇到他們,我們要樂於原諒;有時候在同一個人身上,會同時是自己今生要「給與取」的對象。

於是,我從過往遇過的人、受過的苦,嘗試重組出自己的人生課題!
後來參加了一次「性格型態工作坊」,經歷另一次震撼:在那些工作坊上,我始真正「認識」我爸爸媽媽!利用「性格型態」我追蹤到過去家庭發生過事情的根由。原來很多人事的碰撞乃源自人先天性格的差異,這些差異造就了各種喜怒哀樂。

我開始用這個方法重整過去發生過的人與事,由家庭、工作到拍拖,很多不能理解的人事離合,過去會用不甚了了的「業力」去說之,現在用「先天性格」想之,便一目了然。

集中在這一段時間的震撼通通圍繞著這些觀念:前世今生、業力、(先天)性格、命運(際遇)、人際間的「給與取」、人生課題、Life Purpose。經過一輪體會、觀察和反覆思考,我得出了下面的結論。

先天性格 是我們今生的業力集中點和起動點,人生際遇(命運)的一個重要決定因素。它很大程度上主宰著人際間的離合及「給與取」,我們今生的人生課題已反映在性格之中。如果從「前世今生」去理解,就是在投胎以前,我們選定了今生的「性格角色」以及圍繞著此「性格角色」而展開的課題,包括當中的血與淚。Life Purpose 就是一場經歷苦難、考試過關的升呢遊戲!

宗教、哲學總是從普遍性看人生,忽略了那活生生的個體生命,所以經常給人以遙不可及,又或「離地」的感覺。「性格型態學」讓我觸摸到生活中的那個個人,那份血肉,那種體溫,教我重新調整對人、對世界的看法,放下以往抽象式思維,重新接觸和理解活在現實中的人與事,呼吸他們的空氣,追蹤他們的血和淚。給人最大的鼓舞是,「性格型態學」不獨描述人的性格,洞察現實,更展現人生上進之途。現實中的痛苦與無奈、煩瑣與無聊、利害與衝突都成了歷煉的道場。

宗教皈依走的是一場修行的實踐,「性格型態」則描劃出每個皈依者一記個人的修行手冊,上面記錄著個人的修行藍圖。

過去那始自「存在的焦慮」,演變成對靈性的追尋,那些日子,來到這刻,才真正有了「落地」的感覺!

 

    (五) 修行道上
曾經聽過這樣的說法:修行就是修自己的不行。在某個意義上說,這是對的。因為「我執」,因為貪嗔癡,與世浮沉,累世造業,因而帶業而來,重修過往沒做好的事情,革除深植的無明與習氣。

有些善信改而採取較積極的想法:修行乃在積極開發人內在本有的智慧,並且立足在這種智慧之上,所謂「一燈能驅千年暗」。

我較傾向認為,兩者是互為表裏的,而且沒有高下之分,但因應人之材質,取徑不同。走在消極路上的,容易過多地關注人我的消極面,防錯為先,慢慢忘記了如何激發內在智慧;走在積極路上的,容易過多地陶醉在「智慧」的氛圍,到遇上事情,我執依然。

前帖提到靈性直觀/覺,以個人體會言,可以分為兩種指向。一個是主要通過經教研讀而獲得的啓發,超越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。這種靈性直觀反映在實踐中,便是對不同的知識、見解都能恰當理解、融合和運用而不執一偏。也就是說,靈性直觀作用在人的理性、理智能力上,但泯除了理性、理智因我執而造成的比較和偏執。靈性直觀也會作用在「心」,對善惡越加敏感,一面革除不淨煩惱,一面開發慈悲心,讓人與人之間產生同情共感、更多地關顧他人的利益。

修行路上,真的要心腦並用,同步提升,缺一不可。
感謝Dordor 邀請,讓我回溯過去這段時光,整理一遍,與大家分享、交流。當中還有很多記憶、細節,一時無法寫下,怕太長冗。
末了,和大家分享電影<小活佛>, 尤其講述佛陀成道那晚魔羅(Mara)給他的考驗。Mara在梵文意謂「幻象」。

 

https://youtu.be/wPOviqxFllA <小活佛>。

 

心裏最後湧出佛陀傳法生平中的一個情節,就是「殺人王遇上佛陀」(根葛印卡老師說,是因為某種因緣, 佛陀讓他遇上自己)。

這個場面、人物、情節、對話,導演得好,足以將佛法和佛陀的本懷濃縮地迸發出來,劇力萬鈞,令人回味深思!

 

我需要被刺激方能寫出東西來,六天的分享暫時已到了尾聲,但是會留意組內動態,遇到適切的話題會加入,或許會一發不可收拾的

 

“故世間沒有什麼事情  一定

是對與錯 凡事幾面睇”

當靈性直觀越深入,越有這種體會。不過事情發生了,作為當事人,縂要為事情做個抉擇。想問一下組員的意見, “凡事幾面睇” 會否讓人臨事更難做決定?

 

  1. 緣起性空;無所住而生其心
  2. 凡事幾面睇
  3. 臨事做決定

考考大家,你是怎樣將1-3統合起來?